一
公元220年的春天，曹操终于要挂了。准治丧委员会的人围着曹老板，心情激动：曹总英雄一世，临走之前，肯定有什么一句顶一万句的英明指示，不是指示我们要砍死躲在四川盆地的大耳朵刘备，就是指示我们去消灭南方的小白脸孙权。
谁知，曹总说了这样一句话：“我的那些小老婆们这辈子辛苦了，以后让她们住到铜雀台去，没事组织她们跳一下广场舞（辄向帐中作伎乐），乐和乐和。”
曹总，您在逗我们吗？这都到什么时候了，还说这个？说好的“东临碣石，以观沧海”呢？您不是要“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”吗？这时候不是应该“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”吗？您一定是病得脑子糊涂了，曹哥，您再仔细想想，跟兄弟们重新说一遍吧。
于是曹哥继续说：“家里面还有点儿香，大家划拉划拉，都分给我的小老婆吧。”
曹操的老兄弟们凌乱了，曹魏阵营要崩盘了，简直跟熔断了似的。
曹总您冷静一下，咱们按正常套路来，不然要出大事！外面的军士若听见你的话，说不定心寒了，要散伙呢——的确，就在曹操去世后，他赖以起家的嫡系青州兵敲锣打鼓，一个劲儿吆喝：“曹总不在了，散伙了，散伙了！”说完，他们真的各回各家，各找各妈了。
总之，曹总，关键时刻，您一定要坚持住啊，说点儿堂皇的场面话，斗争热情不能退，队伍不能散，旗帜不能倒，一定要指示大家按既定方针把大业继续搞下去啊！
曹操呸了一口：“老夫偏要说点儿女情长、鸡毛蒜皮。”
“我那些没事做的小老婆，让她们搞个生产互助小组，没事一起织织带子、做做鞋子。万一咱们家不行了，她们出去也有门手艺，不至于饿肚子。”
看来，曹操是真爱他的姑娘们啊。可是，有必要这样说吗？曹总的姑娘们还需要掌握一两门手艺才不会饿肚子？这不符合实际情况啊。曹老板家就是再没落，也是大地主，还会亏待了姨娘们？
从道理上说，曹操交代的这些都是废话；但从情感上来说，这些都是金句。
因为我们的情感总归要落到最庸俗的地方，比如钱。
敢于谈钱的感情，才是真感情。
二
施耐庵很明白这个道理。《水浒传》中，宋江就从来只跟他的兄弟们谈钱。
宋江第一次见到武松的那一章，只有两页纸，却到处都是钱。
两人认识了几天，宋江就“取出些银两与武松做衣裳”。武松要走了，宋江请他稍等片刻，自己回到房内，“取了些银两，赶出到庄门前来，说道：‘我送兄弟一程。’”宋江把武松送出八九里地，请他吃了饭，武松很感动，要和宋江结拜为兄弟，当场拜了四拜，认宋江为义兄。宋江大喜，让弟弟宋清“取出一锭十两银子送与武松”，还不让武松推辞，说“你若推却，我便不认你做兄弟”。
几大段落，处处谈钱，连这顿饭也特意写了是由宋江埋单的，他“取些碎银子还了酒钱”，这才和武松在小酒店门前告别。
这不科学啊，宋江见了武松，不是应该聊些江湖风波恶、庙堂贼子多？至少也是红粉醉英雄啊，怎么这么俗，动不动就谈钱？
宋江见到铁牛李逵，同样也是钱钱钱。
李逵就是带着钱味出场的。宋江跟戴宗在酒楼上吃饭，下面有人大喊大叫。酒保上来报告：戴院长的老朋友铁牛李大哥在寻主人家借钱。
跟人借钱，当然要赔笑脸，可李逵的脸怎么看都是黑着的，当然借不到钱。然而宋江一掏就是十两银子：拿去花吧！
戴宗大叫：宋大哥你上当了，李逵这厮肯定拿钱去赌了！宋江丝毫不在意地说：“尊兄何必见外。些须银子，何足挂齿。由他去赌输了罢。”
李逵果然又去赌了，果然又输了，赌输了还耍赖皮，仗着拳头硬要抢。结果宋江来了，他大笑道：“贤弟，但要银子使用，只顾来问我讨。”
一见银子误终身。李逵对宋江深情独白：“难得！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，便借我十两银子。果然仗义疏财，名不虚传！”从此，李逵就跟着宋江混了。
宋江没鱼吃，李逵就跑去码头抢人家的鱼；宋江递上毒酒，李逵说句：我先干了。
这太不科学了，给点儿钱，李逵就认了一生一世？
没错，我们的情感就是这么俗，谁在钱上不跟我们计较，我们也可以不计较。
三
金庸也明白这个道理。《倚天屠龙记》中有这么一幕：赵敏她爹汝阳王抓住了张无忌，赵敏一刀刺进自己胸口，威胁她爹放了自己的男人。汝阳王只好放人。
汝阳王缓缓走下山去，左右侍从牵过坐骑，他好像不闻不见，并不上马，走出几十米，他才突然转身，说：“敏敏，你的伤不碍事么？身上带的有钱么？”
赵敏含着泪，点了点头。因为赵敏和张无忌都已受伤，汝阳王又对左右侍从说：“把我的两匹马去给郡主。”
汝阳王问女儿的伤势倒也罢了，竟然还问女儿身上有没有带钱！这合适吗？你们家闺女跟了我们明教教主，难道还愁没银子花？到江湖上喊一声，银子砸过来，可不要太受伤！再说，我们明教的一个小分号就灭了你家大元朝，钱花起来可不要太任性！
可汝阳王就是要这样说。
不这样说还能怎样说？豪情万丈的“广阔天地，大有作为”？还是来一句洋派的，“无论你到哪里，爹爹的爱永远在你身边”？
这个，臣妾实在做不到啊……我们所有的爱在内心翻滚，丰富得惊涛骇浪、层峦叠嶂，但涌出心口来时，往往就只是这么庸俗的一句：钱还够花吗？
这是我们能说给最爱的人听的，最温暖的一句话。
所以，曹操怎能不对自己的女人们说钱钱钱？正是这些鸡毛蒜皮，才体现出他的儿女情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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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｜脑洞历史观
来源｜《百家讲坛》杂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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