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猿进化为人，人类经历了漫长的数百万年时间。从文明的曙光初露，到真正创造出伟大的现代艺术，又是几千年的时间过去。
对于“AI艺术家”来说，这个过程是以一年和几个月来计算的。
2021年1月，美国著名人工智能实验室OpenAI推出了“DALL-E”算法，这个算法可以“通过自然语言的描述创造逼真的图像和艺术”。
2022年4月，“达利二代”（DALL-E·2）上线了，生成的图像更加真实准确，分辨率提高了4倍，画面的美感和艺术氛围更是与一代不可同日而语。
又过了5个月后，AI生成的画作，便已经可以在人类的艺术比赛上斩获大奖了——这位名叫杰森·艾伦（Jason Allen）的参赛者，凭借他用AI绘画工具Midjourney生成的作品，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的艺术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。
一幕梦幻般的“太空歌剧”引发的争议
这似乎是一座幽深华美的宫殿，金碧辉煌，却并未被完全照亮，仿佛被永恒的夕阳所笼罩。几位身着长袍的女子站在大厅里，远眺着占据画面中心的一轮“圆窗”，窗外隐隐可见另一个有着建筑痕迹的世界。
神秘的氛围弥漫在这间殿堂里，画作本身则既看不出年代，也看不出背景，但熟悉科幻的观众或许都会脱口而出——“太空歌剧”。
获奖作品《太空歌剧院》
的确，这幅由AI技术“创作”的作品，名字就叫《太空歌剧院》（“Théatre D’Opéra Spatial）。它在上月底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艺术比赛上，获得了“ 数字艺术/数字修饰照片”一等奖。
提交这一画作的参展者名叫杰森·艾伦（Jason Allen），是一家桌游公司的CEO。据他介绍，自己借用了一款名叫Midjourney的AI绘图工具，通过一个类似“文字游戏”的过程，输入题材、光线、场景、角度、氛围等等有关画面效果的关键词，并做了反复的调整和修改。
另外两件AI艺术创作的参展作品之一
艾伦从900多幅AI生成的画面中，选出了三幅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做进一步的渲染，最后还利用其他绘图软件手动修饰画面，最终完成了这组“太空歌剧院”系列数字艺术作品。
其中一幅画作脱颖而出，被评委们一致选为一等奖，另外两幅也得到许多观众的赞叹——身着古典华服的贵妇们，衣袂飘飘，悠然置身于毫无大气层遮挡的太空里，欣赏着星云回旋、宇宙浩瀚。
另外两件AI艺术创作的参展作品之一
尽管画面效果惊人，但得知这并非出自人类艺术家之手后，还是深深刺激到了不少人。有网友将此次获奖事件与“人们不会让机器人参加奥运会”相比，并表示“我们不需要与机器人比赛，更何况这些机器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击败我们。对艺术，大概也是如此吧。”
悲观的预言跟着就来——“我们这一代人即将眼睁睁见证艺术的消亡”“如果连最具创意的艺术工作都无法避免被机器所吞没，那其他高技能的工种也将面临被淘汰的危机。到时候，我们又能剩下什么呢？”“艺术正以尽可能便宜和快速的方式生产出来，然后在社交媒体上被迅速消耗掉……”
游戏行业期待成熟的、商业化AI早日“上岗”
科罗拉多州艺术博览会的这个奖项，无论在数码界还是在艺术界，都不具备多少分量和知名度。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，都是因为AI艺术的获奖才头一回听说。艾伦因此获得了300美元的奖金，并将这幅画作标价750美元出售。
这个定价是他根据自己为此付出的脑力劳动（大约80个小时）而得出的，也参考了一些懂艺术的同行们的建议。在杰森·艾伦看来，这组作品是人与AI的一次成功合作，“我觉得我所做的那部分工作，更像是一位作家。”他说，“用尽可能精确、具体的词语来描述脑海中理想的画面。”
对于自己的获奖和部分网友的质疑，艾伦处之泰然。“如果明年的比赛能为AI艺术专设一个奖项的话，我乐见其成。随着AI创作的能力突飞猛进，总会有人拿AI的作品来参加艺术比赛，只不过我成了第一个而已。”
作为一个游戏开发者，艾伦向来是拥抱技术光明面的那一方。“我和公司团队进行有关新游戏开发的头脑风暴时，也会借助AI来给一些想法形成初步的概念图，这真的很有帮助。”
就在9月6日，DALL-E刚又上线了新功能，可以帮任意画作进行扩展——根据原有的局部画面，模仿原图的画风和场景，描绘出更加广角的背景。
DALL-E最新功能生成的“名画全景图”
以维米尔的名画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为例。DALL-E这项名为“Outpainting”的新功能，不仅把这位美丽的少女头像还原成大半身，给她加了手臂和裙摆，还把她放进了一间色彩柔和、气氛温馨的房间里——架子上的水果、花瓶，无论光线还是笔触，都与少女的身影十分协调，让人感觉这就是她应该待的房间。很多真人画家恐怕也不能做到这一点。
“十年前，人们普遍认为，人工智能将首先影响体力劳动，然后是认知劳动，并可能有一天它可以从事创造性工作。现在看来，它将以相反的顺序进行。” ——OpenAI公司首席执行官萨姆·奥特曼（Sam Altman）
成都某游戏公司CTO（首席技术官）刘自明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国内目前也有头部科技公司在搞这个技术，他前不久也试着注册账号，用关键词生成过几张，画面比较偏水墨风格，但效果并不理想。
“国外先进的AI技术，可以通过图片生成图片，反复迭代，也就是可以让图片不断地‘自我进化’，而国内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。”刘自明说。“但AI的进步很快，我相信只要有持续不断的训练，应该用不了太久也能有明显进步。”
Dall-E创作的宇航员在太空中骑马的艺术作品
刘自明很期待能早日用上成熟的、商业化的AI艺术创作工具。“游戏公司对于画面和画质的要求是比较高的，从创意到设计，沟通一直是难点——需要找很多图例，跟美术师一点点描述想要类似哪种感觉、哪种细节、氛围……”他说，“如果能用上好的AI工具，快速设计出接近及格线的产品，确实可以替代大部分水平较低的美术师。”
事实上，许多插画师已经感到了来自AI的威胁，许多人甚至为此发表声明：禁止使用自己的作品用于AI学习和创作。
Dall-E·2创作的“日出时分，狐狸坐在田野里/莫奈风格”作品
“这是一个趋势，而它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”
其实，人工智能的创作历史“由来已久”——早在2017年，美国罗格斯大学（Rutgers University）的艺术与人工智能实验室就成功编写出了一个名叫AICAN的算法，并将其“创作”的艺术作品送去巴塞尔艺博会经受检验。参观过这幅画的观众中，有75%的人问道：“这是哪位艺术家的作品？”
诚然，出现在艺博会的作品会让大多数观众们先入为主地认为：所有作品都出自艺术家之手。但据该算法主要设计者艾赫迈德·阿尔加马勒（Ahmed Elgammal）在一篇深入介绍该算法的文章中透露：2017年，AICAN创作的《圣乔治屠龙》拍卖了16000美元（约合人民币11.1万），买家也知道这幅作品并非由真人创作。
AICAN创作的抽象画
“我们用了超过8万幅15世纪~20世纪的西方绘画来训练AICAN，这些作品都有名字，因此AICAN还会给自己的作品取名。”阿尔加马勒说，“比如《狂欢节》《普罗维耶的海滩》等，像模像样。”但他也强调：与人类艺术家相比，AI艺术创作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“灵感来源”——生活本身。“它存在于赛博空间，没有社交，也没有来自个人经历或他人影响的感悟或情绪。”
伟大的艺术作品蕴含着艺术家的生命体验与价值观，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和情感深深打动着我们，比如梵高浪漫而绝望的《星空》，毕加索洋溢着怒火的《格尔尼卡》。
如今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在谷歌、微软、OpenAI等巨头的不懈努力之下，Disco Diffusion、Wombo、Midjourney、Dall-E·2等一系列高质量的AI绘画工具陆续问世，但目前能够驾驭并感受AI绘画效果的仍是小众群体。
当然，这些相对小众的群体也已人数众多。OpenAI公司近期宣布，将向100万名等待名单上的用户开放测试版。以获奖者杰森·艾伦使用的Midjourney为例，有网友用它打造了一副自己专属的“蒸汽朋克风”塔罗牌，有人则用它生成了一张山顶洞人的集体“自拍”，可谓脑洞大开。
网友用AI生成的山顶洞人“集体自拍”照
另一方面，也有人在感受AI艺术的同时进行反思。微博网友@没救考拉在用DALL-E生成了一幅“月光下、竹林里的小熊猫”图片之后表示，自己在惊叹科技智慧的同时，也隐隐有挥之不去的心虚羞愧感。
“文字指令就算再详尽再讲究，真的能够承载一幅画所需的所有信息吗？思想和文字之间、文字和画面之间、思想和画面之间都必然是有距离的，这些距离永远需要想象力去填补。”他写道。这份想象力不属于他自己，令他对这类AI技术感情复杂。“如今在许多领域都已经成为了零件的我们，以想象力和知觉被侵蚀为代价，换来了轻松、便捷、高效……”
网友用Dall-E生成的小熊猫画作（图据@没救考拉微博）
但在真正的艺术家看来，AI的艺术创作并不构成任何威胁。成都知名当代艺术家屠宏涛认为：艺术不受媒介影响。“AI只是工具，创意永远是自己的。只要你要表达的想法有价值，用什么媒介都可以。”他说。“现在的AI艺术有点像是当年的摄影。摄影技术刚刚诞生的时候，人们也不认为拍照片这件事还能发展成艺术。但你看，如今的摄影艺术多么发达，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惊喜。”
回到本文开头：尽管网友们争议纷纷，但迄今无人正式对杰森·艾伦的获奖提出反对，艺术博览会的评委们也依然认可奖项的有效性。其中一位评委是这样说的：“我对AI艺术既无成见也不热衷，但你知道，这是一个趋势，而它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。”
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乔雪阳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