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绪二年阴历十月十一日，从天津静海县南吕官屯一个破旧的小院里，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。这是张家第二个儿子出生了，父亲给他起名祥斋，字云亭。
勤劳本分的父母并没有对他寄予多大希望，只愿他能平安长大即可。谁也不会想到，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男孩，有一天会成为权倾后宫的大内总管太监。
张家世代以打鱼为生，家境贫寒。没几年，张祥斋的父亲去世。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，他们生活变得更加艰辛。在他十二岁那年，天下大旱，寸草不生，家中几乎断粮。
那年正月初二，一家人要去到姑奶奶家拜年，实在没有什么好的衣服，只能将旧衣服洗干净穿上。寒酸的穿着，让姑奶奶家的小儿子对他们十分鄙夷。
张祥斋看到姑奶奶家豪华的大套车，忍不住夸赞了一句。这让一旁的表哥嗤之以鼻，并挖苦他说：“你们家一辈子也置不起这个大套车。”年轻气盛的张祥斋听了十分生气，转身跑出了姑奶奶家。
第二日，他没和家里任何人商量就跑到牲口棚中，拿着一把镰刀，亲自动手“净身”，他要去皇宫做太监，想要通过这种途径，出人头地。
这一刀下去，血流如注，差一点断送了性命。还好，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，他慢慢调养了过来。
但是，入宫当太监，也并非谁想去就能去。他只能先在京城一个旗人家里做佣人。直到宫中有一个名叫“德子”的太监死后，才得以补缺。故此，他沿用了那个死去的太监名字，叫“小德张”。
他在内宫太监中排兰字辈，进宫后改名为张兰德。与他一同入宫的还有三个人，分别是杜兰庆、李兰馨、姚兰荣，他们四人结为把兄弟。
他刚开始时被分在茶坊，拜太监“哈哈李”为师，每天伺候“哈哈李”端茶倒水，学习宫廷礼节。“哈哈李”性格乖张，瞒上欺下，在他们这帮小太监面前总以长者自居。稍不顺心，就对他们非打即骂。
有一次，小德张在伺候“哈哈李”时，不自觉流露出一点轻蔑的表情，恰巧被他看到。他顿时火冒三丈，让人对小德张施以八十杖刑。打得他皮开肉绽，差点死在杖下。
正好这一天，小德张的大哥前来看望他，兄弟两个只能在一个小窗前见面，相互只能看到半个脸。看到亲人，小德张再也忍不住了，对着窗外的哥哥放声大哭。
然而，人生没有回头路，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，再苦再难他也只能咬牙往前走。
哥哥走时，他嘱咐，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，不能让母亲为自己担心。并将自己攒下的几两散碎银子递给哥哥，让他回去交给母亲。
当然，小德张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，他将挨打的次数都记在纸上，并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反击。
那时的他没有实力，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来反抗。他开始装疯卖傻，经常对着“哈哈李”又哭又笑，嘴里骂骂咧咧。更有一次，给“哈哈李”泡茶时，故意将他刚买的半斤茶叶全部沏在茶壶里。
“哈哈李”觉得他可能疯了，就说：“你这孩子脑子有毛病啦！我看你别在茶坊了，免得给我惹大祸！”就把他送给了南府戏班子去学戏。
南府戏班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，大家都知道，那的规矩特别严，惩罚人的办法更多。“哈哈李”想着把他送到那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整死了，也替自己出口气。让他没想到的是，气没出成，反而给了小德张一个机会，一个走向人生巅峰的机会。
因为到南府戏班子有一个好处，就是慈禧太后喜欢看戏，戏班的人经常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当差，如果运气好了，就可能一步登天，飞黄腾达。
小德张天生好强，事事不甘人后，到南府戏班后，更是加倍的勤奋和努力，没过半年就能翻跟斗，也能配戏了。
这一天，慈禧正在看他们演的《盗仙草》，饰演白蛇的小太监，踩着高跷打斗，因为踢枪时踢过了劲，枪要差点掉在台上，他（饰演鹿童）赶紧一个跟斗翻过去，用鹿角将枪挑起。弥补了白蛇的失误，救了场，也让大家免了一次挨打。
慈禧看了很高兴，赏了全班五百两银子。这一下子，他在戏班就有了名声，也成了师傅的重点栽培对象。
小德张为了练习，经常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。不当差的时候，就跑到没人的地方，在腿上绑上十几斤重的沙袋，踢腿、窝腰、翻跟斗、打旋子等。他信奉一句话：“勤有功，戏无益。”
就在别人睡大觉、提笼架鸟、逛园子抽大烟的时候，他都在练习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在他19岁那年，终于正式登台主演了，那一天演的是《岳家庄》，他饰演岳云。那一抬手、一投足，气势全出，不次于外面的戏剧名流。
就这次演出，让慈禧一眼就相中了他，将他拨到太后宫当差。人生的第一个机遇就这样被他抓住了。
凭着他的聪明和机灵，三年内他连升五级，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，一直升到了御前近侍、御前首领兼南府戏班总提调。
到太后宫中当差后，小德张更是小心谨慎，潜心琢磨慈禧的喜好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慈禧爱看书，看累了就把书放在桌子上，去干别的事情。小德张每次看她放下书后，都偷偷过去记住她看的书名和页码。下差的时候，他就四处寻找这本书，马上阅读，并努力将书的内容记到脑子里。
当慈禧问到的时候，他都能随时告诉她，她看到什么地方了，甚至可以将书的内容讲出，这让慈禧十分高兴。
太监当差，可不是那么简单，尤其是夜间当值，无论寒暑，都必须守在屋外，且要随时保持清醒。听到里面有动静，就赶忙进去。小德张当夜值的时候，为了不惊动慈禧，听到动静，都是跪在地上，用双膝行走，这样没声音。万一慈禧没醒，也不会惊醒她。
如果慈禧醒了，他就会轻声问：“老祖宗喝水吗？抽水烟吗？”如果问时间，小德张也能马上把准确时间报上。
就这样跪行了三年，慈禧太后觉得他伺候得尽心，就赏赐给他一个垫子，免得他跪行时磨损膝盖。
光绪二十六年，八国联军侵略中国。八月，联军攻入北京城，慈禧太后等仓皇出逃，这就是历史上的“庚子国变”。
两宫逃往西安，在西逃的路上，小德张对慈禧太后照顾得十分精心，更是赢得了慈禧的赏识。回銮后，慈禧马上将他破格提拔为御尚坊掌案。此时的小德张刚刚24岁，就已官至三品顶戴。
春风得意的小德张，在这个时候又遇到了自己一生中的唯一一次爱情，真可谓职场爱情双丰收。
光绪二十九年，宫中来了一个名叫裕容龄的女子，她是庆亲王奕劻的女儿四格格，她曾跟随父亲在日本、法国等地学习舞蹈，回国后担任御前女官，慈禧亲赐封号“山寿郡主”。
裕容龄和小德张都是慈禧太后身边红极一时的人物，几乎天天见面，慢慢地两个人熟悉了起来。裕容龄开朗率性，经常开小德张的玩笑。
有一天，小德张伺候慈禧吃饭时，裕容龄也在。小德张给慈禧包了一个菜包，跪呈给慈禧吃。慈禧觉得很好吃，就让小德张给裕容龄也包一个。小德张正在包的时候，裕容龄突然跑来，逗他说：“你这家伙，洗手了吗？”
声音虽小，却被慈禧听到了，慈禧就问：“说真格的，你洗手了吗？”把小德张吓得脸都变色了，赶紧跪下说：“奴才早就洗完手了。”
饭后，小德张对裕容龄说：“四格格，赶明儿可千万别在老祖宗眼前打哈哈啦，可真吓了我一跳！”裕容龄却笑着跑走了。
之后，他们就经常背着慈禧约会。他们一起在御花园里赏花，在昆明湖畔散步，还一起去照相，留下了很多合影。后来裕容龄送给小德张一个祖母绿坠子，坠子可以打开，里面放着他们的合影。
有一天，小德张正跪在慈禧面前，给她装水烟时，慈禧看到他带着一只金表，表链上有一个鸡心坠子，觉得很好玩，就拿过去摆弄了半天。万幸，慈禧没有打开，因为里面就是小德张和裕容龄的合照，如果打开，他们的恋情就会曝光，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当时的小德张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，一旁的裕容龄也吓得花容失色，好在有惊无险，不过从此小德张再也不敢把坠子带在身上了。
可是不管他们掩藏得多好，终究他们的恋情还是被庆亲王发现了，他十分震怒，决不允许女儿嫁给一个太监。于是他借口看病，把裕容龄带到了上海。父命难为，裕容龄也只能哭着离开。
裕容龄走后，小德张大病一场。他大口咳血，体重也急减至90斤。慈禧还是很关心他的，要最好的太医为他诊治，几个月后，小德张才慢慢恢复起来。可是那颗受伤的心，却很久都没有恢复。
在慈禧73岁生日前几天，西藏活佛十三世达赖喇嘛进京朝圣，在颐和园内为慈禧跪诵万寿经。能得到活佛诵经，是增福增寿的象征。这让慈禧十分欢喜，当即宣布三日后，即慈禧的生日万寿大典上，为其在紫光阁赐宴听戏，并点戏《雁门关》。
本来传外面戏班王楞仙、陆华云入宫来唱，因陆华云生病未能成行。慈禧就让南府戏班子接下这场戏，并点名要小德张来唱，这可把小德张难为坏了。因为南府戏班没有排过这场戏，而且这场戏武功、唱功都要求极为严格，没有过硬的功夫是唱不下来的。
但慈禧说：“我已经答应达赖喇嘛了，你们非唱不可。”还从宫外传了旦角王瑶卿来和他配戏。
太后的旨意不可违抗，小德张只得使出浑身解数，白天背台词，晚上背台词，就连吃饭、上厕所都拿着剧本看。直到演戏时，他还是演一场下来，就赶紧背下一场的台词，生怕出了错。
就这样万分小心，还是在中间有一句台词忘了，幸好慈禧没有听出来，总算是交了差。
达赖喇嘛对慈禧说，这个武小生演得很好，武功很扎实，并问他叫什么。这让慈禧十分欢喜，第二天，就传旨：“赏小德张蟒袍一件。”能获此殊荣的太监几乎没有，这让小德张在宫中再一次名声大振。
而此时，曾经红极一时的大内总管李莲英已经进入暮年，不再有从前的锐气。慈禧太后就将很多事情委托给年轻的小德张来办。不久，李莲英告老还乡，后宫很多事情都是由小德张来处理。
就在小德张马上升任大总管时，慈禧突然病倒了，这件事也就此搁置。
光绪三十四年，慈禧病逝，后宫由隆裕太后掌管，小德张也终于如愿登上了太监大总管的宝座，官居二品。但此时的清政府已是强弩之末，后宫也再无往日的辉煌。
因为隆裕皇太后胆小怕事，后宫很多事情都是小德张来决定，这也是小德张一生中最为鼎盛的时光，此时的他甚至可以说是飞扬跋扈。不仅后宫诸多事宜由他决定，就连王公大臣也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。
隆裕皇太后对小德张十分器重，不仅把原来李莲英在宫中的住所赐给他住，还在宫外为他选址拨银建造府邸。古玩字画，豪华家具等不断赏赐给他。
小德张和很多王公大臣关系都很要好，有一天小德张去一个朋友家拜访，正好曾出使德国五大臣之一的端方也在。小德张按满族的礼节给他请安，但端方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太监，就没有还礼，只欠了欠身，点了点头，座都没让。
这让小德张很是气恼，转身就走了。
没多久，端方让小德张抓住在御花园偷偷给隆裕太后照相，以私摄圣容大不敬论处。接着又指使御史李小侯参端方渎职。于是二罪归一，停职罚俸，永不录用。
还有一次，小德张坐马车出去，行至半道，突然后面有一辆很是漂亮的马车越过了他的马车。小德张就问：“何人敢越我的车？”车夫回答：“两广总督李鸿章大人。”
小德张听了，并没未让车慢下来，而是对车夫说：“越过他去。”
很快，他的马车就越过了李鸿章的马车，而李鸿章的马车也再没有超过他，一直跟在后面。下车后，李鸿章亲自过来拜访小德张，说：“路上误会。”再三赔礼。
那时的小德张可以说已经无人敢惹。
常言说，盛极必衰。几年后，隆裕太后病逝，小德张预感到大势已去，决定离开皇宫。
他知道这几年得罪的人不少，就先派人在东华门套车，装行李，却在西华门坐车走了。直接到火车站，坐火车去了天津。让那些想要报复他的人扑了一个空。
从此，小德张寓居天津，先后娶了四位夫人，并将大哥的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，开始了正常的家庭生活。闲暇时，研究药材、花草，督促儿孙们学习。
之后的小德张又经过了抗日战争，解放战争，虽偶有危险，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几十年。解放后，小德张也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公民。
1952年，天津市文化局局长及和平区区长曾来家中走访，希望他能将一些清廷内的轶事见闻讲给他们。但小德张一口回绝了：“我是清朝皇室的奴才，受两位老先主两代厚恩，我绝不出卖老先主。”
或许，他的心中还是怀念那段宫中的日子，怀念那段人生的辉煌。
1957年4月的一天，小德张突然病倒。第二日，病情有所好转，但他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，就对家人立下遗嘱：“我如百年之后，千万不要厚葬，只把太皇太后第一次赏赐我的那件土黄色蟒袍当寿衣，不要再放任何值钱的东西。”
之后没几日，他便辞世，享年81岁。
小德张的一生，为达目的，不惜一切；但却知道进退，方得善终。
文 | 初酿
